何冀平:痛别黄叔叔
何冀平
永玉(黄永玉)叔叔走了,前些天听说在医院,没有大碍,这么突然,马上就是百迎之寿……说不出的难过,难过得不知做什么好。
与黄叔叔最后一次见面是临近疫情,我到他家里去。他是看着我长大的,一直叫我的小名,他问,是不是只有我一个这么叫,我说,是。可能是他也做过编剧,和我总有话题。那天吃过晚饭已经9点,怕影响他看电视,他每天上午作画,下午写书,这是唯一的消遣。我说该走了,他问我,你写不写喜剧,我说写啊,他说,下次来,我给你讲个喜剧的故事,特别可笑,我说,好,一定。可是,没有了下次。
和永玉叔叔相识时我还是孩童,北京火车站侧旁,那条短短的罐儿胡同,小小的门楣,四方的院子,住的都是大艺术家。因为那场动乱,学术权威都被赶到最窄最小最靠边的房子,一间“有窗而无光,有声而不能发”的小屋,生怕他们舒展出天地来。我比同龄人晚熟,迎面遇到,只会叫一声“黄叔叔”,守着这样的大家什么都不会说,不懂问,以至他当面说要给我画像,我也是只会傻笑,未置可否。一别数十年,再见面是他来看《甲子园》,见面就叫我小名“你都不请我看戏!”笑谈以往,有如昨日。我已落花之年,黄叔叔再有生花妙笔,也描画不出15岁的我。
曾经随同永玉叔叔一同回到他的家乡湘西凤凰。他说,你是写剧本的,到了湘西要看两个墓,一个是湘西王陈渠珍的墓,这个墓是陈家遗属找到我,指名要我设计的。这天,人们围着黄叔叔求字,我一个人上了山,交错缠结的树丛中,找到那硕大的青石墓碑,除了应有的碑文,墓碑上伏着一个身着藏裙的哀伤女子,她是西原。西原是陈渠珍在驻扎工布江达县时,藏军首领军加瓜彭措的侄女,当时只有16岁,美貌贞洁,是西藏高原上一颗明珠。嫁给陈渠珍后,跟随丈夫出藏归川一路艰辛,一支队伍死到只剩下几个人,西原不离不弃,最后因异乡水土不服病逝。我站在墓前许久,泪流满面。
另一个,是沈从文墓地,墓碑是一大块天然五彩石,正面是沈从文的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背面是夫人张兆和书写:“不折不从,亦慈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这两个墓,一个是黄叔叔设计,一个是黄叔叔参与。
永玉叔叔曾经拿出一张竖版的字幅给我看,上面是他写的曹禺的一句话:“戏演完了,人都走了,我竟爱那空荡荡的舞台。”黄叔叔,你的戏演完了,你走了,连墓碑都不准留,不得取回骨灰!好硬核的话语,这就是你。你留给我,留给世间,一个多么宽广的舞台。
来源:香港文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