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芭藝術總監衛承天 |《布蘭詩歌》歌頌不朽愛情

故事在我們的生活中無處不在,小說、戲劇、電影乃至孩童間的寓言和童話,都是故事萬變的化身。「人類鍾愛故事,數千年前已是如此。說故事和聽故事是人的天性,我們會被他人的故事感動,也能透過故事表達自己,感動他人。」香港芭蕾舞團(港芭)藝術總監衛承天如是說。一個感人的故事,能引起聽者共鳴,並從中窺探生命的真理。港芭聯同香港管弦樂團(港樂)的最新製作《布蘭詩歌》,同樣傳遞着這把不朽的火炬,以西方文學著作為藍本,攜手舞者、樂團、合唱團和歌唱家,追尋愛情、欲望和理想的真諦。

港樂X港芭的《布蘭詩歌》將由10月14日至16日假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演出,是港芭歷來最大規模的表演,有300多名音樂與舞蹈家參演。衛承天指,《布蘭詩歌》的構想源於港樂和港芭長期的緊密合作:「我和港樂駐團指揮廖國敏一直在嘗試新的創作,恰巧我們都對《布蘭詩歌》這部盛大的作品深感興趣,便有了這次演出的概念。」對衛承天而言,《布蘭詩歌》猶如一位老朋友。在他擔任華盛頓芭蕾舞團藝術總監時,曾為美國觀眾獻上自己對作品的演繹,好評如潮。「港芭表演的將是不同的版本,這次演出的規模比上次更龐大,並且是為舞團度身定造。」港芭首次將《布蘭詩歌》搬上香港舞台,讓本地的舞迷和樂迷在港芭和港樂傾力的演繹下,感受作品撼動人心的魅力。

表演由兩部作品組成,一是衛承天編導的《布蘭詩歌》,將卡爾.奧爾夫的大型合唱及管弦樂作品化為舞蹈;二是駐團編舞家胡頌威編舞、以王爾德童話為靈感的《最後的歌》。奧爾夫的《布蘭詩歌》於1930年代創作,以波瀾壯闊的開場曲《哦,命運》(O, Fortuna)聞名。作品改編自同名的中世紀詩集,內容大膽露骨,宗教、酌酒、道德、情愛無所不談。相反,《最後的歌》則選用巴赫優雅柔情的曲目,演繹王爾德淒美的愛情故事《夜鶯與玫瑰》。兩部舞蹈作品風格迥異,為何並置?「《布蘭詩歌》長約一小時,需要一部姊妹作品作為開場,我與廖國敏商討時,認為巴赫清新的樂曲很適合襯托氣勢磅礴的《布蘭詩歌》。」衛承天表示,兩部作品的音樂、風格對比鮮明,但同時被同一個主題扣連——愛情與追求。「如同一枚硬幣的兩面。」

港芭藝術總監衛承天率領近50位來自世界各地的舞蹈員,其執導的劇目類型豐富,推廣的社區拓展計劃屢獲殊榮。(攝影:香港芭蕾舞團提供)

 

港樂與港芭合作頻繁,是次演出將由樂團駐團指揮廖國敏執棒。(攝影:Ricky Lo)

原作詩集引發靈感

《布蘭詩歌》的原作詩集由254首詩歌組成,19世紀初於德國修道院被發掘,據說是由一群玩世不恭的吟僧所作,諷刺當時天主教教會的守舊作風。作品經德國作曲家奧爾夫摘錄,編成25段樂章。「每首歌都是一個獨立的故事,當中的敘事者各執己見,不同的觀點構成了人生的全貌。詩歌中有不少耐人尋味的意象,成為了我編舞的靈感。」衛承天描述,其中天鵝的歌讓他有很深的感觸,詩歌中天鵝動人的歌聲化作悲鳴,慨歎自己美麗的身軀在烤爐上燒成黑炭,雙翼被割,無處可逃,只能接受被宰割的命運。《布蘭詩歌》百味雜陳,有天鵝可笑可悲的哀怨,也有如《哦,命運》般激情四溢的樂曲。「奧爾夫充滿力量的音樂也給了我不少點子,為我編導的芭蕾舞注入能量,透過舞者肢體的律動爆發出來。」

演出中充滿戲劇性的服裝由衛承天多年的合作夥伴凡達爾(Liz Vandal)設計。(攝影:media4artists, Theo Kossenas)

此外,作品也以伍爾芙的小說《奧蘭多》為根基。故事始於16世紀,本為男兒身的主角奧蘭多某天神秘地變成了女人,並不再衰老,她漂浮於時間的長河裏,直到1920年代墮入愛河,故事戛然而止。衛承天的作品中,主角也是如奧蘭多一樣擁有不死之身,觀眾將跟隨「奧蘭多」穿梭時空,由中世紀走到現代,並經歷糅合《布蘭詩歌》的各種歷史時刻。「剛剛提到的天鵝代表着法國大革命中被砍頭的貴族——如同天鵝般,他們只在乎自身的虛榮和奢華,身處泥潭卻毫不自知,最終被百姓的怒火吞噬。」天鵝之死,迎來了民眾的歡呼,放歌縱酒間,又展開了一場對愛情的討論,回歸人類最根本的欲望。

觀眾將經歷中世紀、文藝復興、巴洛克時期、維多利亞時代、愛德華時代的各種歷史時刻。(攝影:media4artists, Theo Kossenas)

衛承天指,作品採用了《奧蘭多》追求的主題:「奧蘭多在她看似永恒的生命中不斷地尋覓自我、真愛,但她歷經坎坷,她的願望也從未完全實現。人生也是如此,我們永遠不知道自己何時會尋得我們所渴望的,但最重要的是追尋的過程。奧蘭多的一生雖不完美,但燦爛。」「奧蘭多」的旅途上,一直在追隨着懸掛半空、遙不可及的天使。衛承天心目中的天使沒有白色翅膀,而是以達文西的維特魯威人形象呈現,象徵着理想與理性。作品裏的天使除了是屹立在永恒混沌中,也是衛承天自身追求的映照。「如果要將藝術定義為『酒神』與『太陽神』的對立,那我絕對是後者,比起浪漫不羈的表現派,我更崇拜理性的形式主義。早期的我很抗拒浪漫主義的作品,現在回想大概是因為我還未準備好去探索一部作品的感情。《布蘭詩歌》毋庸置疑是一部『酒神』的作品,也是我接觸這類題材的起點。空中的天使對我來說如同錨點,幫助我在作品中定位。」

作品中的天使將以維特魯威人的形象呈現。(攝影:Bobyeah)

相對衛承天的理性,《最後的歌》的作者胡頌威則形容自己為一個感性的人:「我編舞時向來都喜歡選一些帶感情的樂曲。這次作品中巴赫的曲目也很浪漫,旋律自由、不規則。」胡頌威在接受訪問時說。他承認自己同樣受文學作品啟發,而他的繆斯則是唯美主義作家王爾德的童話作品《夜鶯與玫瑰》。「起初我想根據巴赫的音樂編製一部純肢體現代芭蕾作品,但反覆聆聽曲目後,《夜鶯與玫瑰》中充滿詩意的畫面在我的腦海裏湧現。我很喜歡他故事中的童話色彩,他每個故事都很華麗、唯美。而且王爾德推崇的唯美主義與芭蕾非常契合,當然芭蕾對肢體控制、線條的要求更為嚴謹,一收一放都講究美感。」

港芭駐團編舞家胡頌威的作品繁多,當中與江上悠攜手創作的《春之祭》(2019)獲2020年香港舞蹈年獎傑出編舞,他個人則於2012年獲香港藝術發展局頒發香港藝術發展藝術新秀獎(舞蹈)。(攝影:香港芭蕾舞團提供)

 

胡頌威認為芭蕾舞對肢體美感的苛刻要求,正好用來呼應唯美主義。(攝影:media4artists, Theo Kossenas)

唯美童話揭示內心掙紮

《夜鶯與玫瑰》中的夜鶯被一位男孩的愛情所打動,為了獻給男孩一朵寒冬裏的紅玫瑰,夜鶯將荊棘插入心臟,用自己的鮮血灌溉玫瑰,並徹夜詠歌,最後滿懷希望地閉上了雙眼。男孩獲得玫瑰後,轉手送給了心上人,女孩卻不稀罕,拒絕了他的追求。男孩一怒之下將玫瑰棄如敝屣,任由玫瑰在大街上被車輾過。故事是芭蕾舞作品中熱門的題材,但胡頌威卻不打算將故事照搬舞台。「我將抽取作品的思想運用在舞蹈中,一來配合半小時的演出時間,二來平鋪直敘的表達手法,觀眾早已司空見慣。這次舞蹈作品並不是演繹夜鶯的故事,講述的是王爾德的故事。對我來說,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是在寫他自己。夜鶯象徵着他對美的欲望,夜鶯的死也呼應着當時唯美主義倡導運動的失敗。」胡頌威認為男孩和夜鶯均象徵着王爾德的一部分,是他與自己的對話。因此舞蹈中,夜鶯與男孩皆由男舞者飾演。「另外還有一種解讀方法,涉及王爾德的性取向。原作中的夜鶯會唱歌,後經考查發現,只有雄性夜鶯才會求偶、唱歌。夜鶯對男孩的感情,是不分性別的,但這份愛慕最終使其滅亡,反映當時社會對王爾德性取向的否認,以及迫害。我不認同作品單純是一個愛情故事,以現代的價值觀來評價,這份愛情是愚昧的。王爾德內心的掙紮,才是作品最發人深省之處。」

胡頌威的作品裏常有停頓與留白,給予觀眾想象空間,但他的構思亦充滿了各種巧妙的細節。《最後的歌》裏,夜鶯與男孩的形象相互對立卻互相呼應。「單純的男孩穿着白色外衣,夜鶯則身穿黑紗芭蕾舞裙。表演中,夜鶯與男孩會重複出現同樣的動作。最後,夜鶯將死時,芭蕾舞裙的黑紗會剝落,露出白色裙框,男孩也會把外衣脫掉,剩下黑色褲子。」兩人是否互換身份?融為一體?還是由始至終都只是同一個人?留待觀者自行解讀。

在其他舞團的演繹中,沾血的玫瑰是不可或缺的角色。胡頌威卻完全忽略紅玫瑰的存在。「刪掉紅玫瑰的角色,反而讓夜鶯與男孩的對立更鮮明,更能清晰表達我心目中的主題。」不過紅玫瑰所象徵的欲望,被保留在作品中。巧合的是,意想的「玫瑰」是一堂16米長懸掛在空中的天梯,與衛承天的構想不約而同。「表演期間舞者不會用到這個裝置,所有人只能仰望『玫瑰』,就像欲望一樣:你能看到它,卻又捉不着。」夜鶯死亡時,是舞者最接近「玫瑰」的時候。「到時花瓣會從天梯灑落,男孩將拼命嘗試將花瓣撈起,但徒勞無功。」表演落幕前,夜鶯也會嘗試攀上天梯,但在最後一刻停了下來。「作品名為《最後的歌》,其實有雙重的意義。它是我從劇本裏尋獲一行字,呼應書中夜鶯的遺言。但它也代表着最後的機會,詰問讀者:欲望是否真正值得追尋?」

胡頌威每次編舞都會用上兩本筆記本,記錄他對舞蹈動作、走位、布景、服裝設計等的想法和參考資料。

用舞蹈歌頌故事

除了《布蘭詩歌》和《最後的歌》外,港芭今季也從世界各地搜羅精彩故事,以舞蹈的語言呈現觀眾。家喻戶曉《胡桃夾子》將於12月回歸舞台,並以上世紀初的香港為背景,在金色大宅中展開奇幻旅程。明年3月的《香奈兒:潮流教主傳奇一生》將為舞迷帶來可可·香奈爾傳奇的一生,見證她如何頂門立戶,成為時裝界首位風靡全球的女商人,以及為其付出了什麼代價。6月將上演19世紀俄羅斯芭蕾舞劇《舞姬》,講述一個設於遠古印度森林、關於愛情、背叛和贖罪的故事。衛承天表示,今季將為觀眾舞出故事。「我們透過舞蹈歌頌故事,歌頌人的精神,以及透過故事詢問:何以為人?」(圖片由香港芭蕾舞團、華盛頓芭蕾舞團提供)

演出資訊:
《布蘭詩歌》和《最後的歌》
日期:10月14至16日
時間:星期五 7:30pm,星期六至日 2:30pm、7:30pm
地點: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
票價:HK$240至HK$1200

來源:香港商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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