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蓁 |「唱和新集」香江樂語——歷史脈絡與時代迴響
「唱和新集」香江樂語——歷史脈絡與時代迴響
周光蓁
本欄今期開張，取名「唱和新集」。此名源自上世紀七十年代校園民歌盛行期間流傳甚廣的《唱和集》，該歌書也是筆者的音樂啟蒙之一。如今以文字之一唱一和，承續交流迴響之意，遂成此開篇主題：香港音樂評論的歷史沿革與相關典籍。
選擇撰寫這個題目，也跟近日香港作曲家及作詞家協會主席陳永華教授傳來的一則短信有關：「一直以來，音樂評論、分析及訪問等內容，通過報章、雜誌、電台乃至後來的互聯網，向大眾推廣音樂及導賞，也啟發了音樂家們。樂評作為一種兼具學術性與普及性的活動，對推動香港音樂發展非常重要，有藝術評論才有進步。我認為應該要寫一本有關香港音樂評論發展史的著作。」
回顧過去三年參與《香港志．表演藝術卷》音樂篇的撰寫過程，筆者參考了大量中英文材料，從十九世紀的報章到當今的紙媒、網上平台，其中樂評文章著實不少。這一現象的原因之一在於，在各種表演藝術項目之中，音樂演出可以說是形式最多樣的：中西樂團、室內樂、獨奏、獨唱、合唱，再分嚴肅與流行，選有各地戲曲、歌劇，本地及外來團體演出，還有唱片出版等。相關音樂文字記錄因此遠較戲劇、舞蹈等領域為多，這也為撰寫一部音樂評論史提供了豐富的基礎。
回顧已出版的書籍，關於樂評已有若干局部論述。例如 1999年藝評前輩黎鍵以〈香港音樂的傳播與傳媒〉為題撰文，從1930年代的粵劇粵曲談起，詳細闡述各時期的樂評。學者劉靖之在2013年出版的兩部音樂史論中亦有一章〈音樂批評〉，介紹1950年代以來的香港樂評，並首次概述英文傳媒中的樂評情況。早在2003年，他曾組織過一次「新世紀樂評研討會」，請來兩岸三地樂評人及學者提交論文及參與討論，會後亦輯集成書。該書可以說是香港樂評的唯一一本專集，儘管收錄的論文及討論更多是個人對樂評現況的見解與反思。總體而言，一部系統闡述香港樂評發展史的著作，似乎仍有待整理。
近年來，隨着文獻資料逐步數字化，例如香港中央圖書館所藏的中英文舊報紙得以電子化，樂評文字記錄可以追溯到更早時期，為研究者提供了系統整理乃至輯錄成書的便利。例如2024年，鄭裕龍將1926 – 1929年期間發表於中文報刊的歌壇、歌姬等評論文本整理出版。從該書可見，民間票友及愛樂者通過文字表達觀點者大有人在，個別評論亦相當精到，亦佐證香港音樂文化的多元和表達及出版的自由，更對長期將香港視作「文化沙漠」的說法提出了反思。
從已掌握的資料來看，香港樂評發展可以從1860年代醞釀興建大會堂的民間音樂活動作為起點。例如1861年成立的香港合唱協會所舉行的不定期演出，在英文媒體中就有相關報導。1869年，舊大會堂開幕後，該會等業餘團體在皇家劇院演出前後均獲媒體介紹。同期，在中上環太平街落成的同慶、高陞等粵劇戲園的演出，《循環日報》等中文媒體亦有報導。當然早期的文字嚴格來說多是新聞甚至花絮式的報導，作者也不署名，但內容是與當時的音樂活動和人物有關的，也是我輩從事音樂研究所依靠的重要資料。如此，佚名樂聞報導的風格一直延續至戰後。
戰後百廢待興，樂評隨着漸漸活躍的音樂活動而增加，而且開始附有作者名字，例如英文媒體中的賴恩神父 (Father Thomas Ryan) 、哈威少校 (Major Charles Harvey)，中文媒體的「十三妹」，以及開始以筆名投稿的沈鑒治等。此外，1949年前後從內地移居香港的個別音樂家亦參與樂評，聲樂教授趙梅伯就是例子之一，他的學生之一費明儀曾代師執筆，亦親自撰寫評論。
1954年由香港「中國聖樂院」創辦的《樂友》，是第一本專業定期月刊，撰稿人包括當時大部分在港的華人音樂家，包括該院院長邵光，以及趙梅伯、林聲翕、葉純之、許建吾、吳天助等。刊物會系統介紹本地青年音樂家，例如圓號手盧景文。1950年，林樂培開始從多倫多投稿，進一步豐富了《樂友》的內容。1956年成立的「香港音樂協會」亦設有會員《音樂通訊》，每期刊載以英文為主的樂評文章。
1960年代，陳浩才的《音樂生活》雜誌開始成為樂評的普及平台，林聲翕、周文珊等音樂家常駐撰稿。 1970年代前後改名為《音樂與音響》，由周凡夫擔任編輯。周氏於1980年代同時活躍於香港電台第四台，組織及主持多項不同音樂節目，與黎鍵等人成為文字、廣播雙棲樂評人。
1970至1990 年代可以說是香港樂評的黃金年代，這一階段的樂評人多具備音樂專業背景，從事演出或教學等音樂專業活動等的同時，提筆撰寫樂評。例如上文提過的費明儀，還有作曲家黃友棣、中大教授紀大衛、合唱指揮源漢華（筆名東初、司徒敏青），以及沈鑒治、鄭延益、黃牧、劉靖之、葉純之、 Keith Anderson 、朱瑞冰、史君良等。以上樂評名家都各有固定的發表園地及讀者群，個別文章更輯錄成書，成為研究香港音樂的重要文獻。
2000年開始的網絡時代，從多方面顛覆了傳統樂評的面向，包括傳媒編輯方針、讀者閲讀習慣、價值取向等。新一代樂評人之中，音樂專業人士的參與比例下降，加之2020 年起的疫情導致音樂會停演、紙媒樂評空間逐漸縮小，電台藝評亦減少了以前現場直播演後評的環節，拉大了與聽眾的距離。近年十大樂聞投票額逐漸下降就是例子之一，出版四十年的《美樂集》月刊亦於2021 年停刊。去年，出版三十八年的《HiFi音響》宣佈停刊，其中我有份參與評論音樂會、唱片等的音樂篇也隨之畫上句號。
欲知後事如何，唯願下一樂章，並非休止符。
轉載自《讀書雜誌》第十七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