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書座談會：毛俊輝傾情分享戲劇人生
呂書練
新冠疫情反覆下的「香港書展2022」於周三(7月20日)拉開序幕，多位文藝大家親臨現場，或闡述文化藝術觀點，或分享新書寫作經驗，有「戲劇教父」之稱的香港話劇團前藝術總監毛俊輝首次執筆書寫回憶體自傳《毛俊輝的戲劇人生 ‧ 一堂無止境的課》也於此時出版，他在新書座談會上，充滿情感地跟戲迷、學生、市民分享了其珍貴的人生經驗。
身兼戲劇導演和演員的毛俊輝很感性，面對眾多聽眾，上台時一度感觸哽咽，他首先感謝一眾協助他完成本書的人，包括太太胡美儀、負責錄音整理的張紫伶、聯合出版(集團)有限公司副總裁李家駒和書的責任編輯寧礎鋒等。他同時幽默地表示「感謝疫情」，因為很多工作被迫停止，有了多餘時間思考人生和總結經驗。他在會上以三個主要時間節點跟大家分享。
為了實現戲劇理想 甘願放棄獎學金
首先是他自浸會書院(今日香港浸會大學)外文系畢業後前往美國愛荷華大學修讀藝術碩士學位。當時，毛俊輝本來獲得浸會提供的研究生獎學金，但規定只能就讀該校在美國的姐妹大學，而他喜歡戲劇，當時全美只有愛荷華大學可接收外國學生修讀此科目，他只好忍痛放棄獎學金，自己另籌留學費用。而且，由於他本科不是主修戲劇，還要額外補修一些課程。
他說，當時如果不是親自去美國修讀，很難有機會得到這麼全面的戲劇訓練，需要下很大的決心。他感恩父母答應資助他首年學費，讓他試試，實現理想。他也跟雙親達成共識，一年後不成功，就要面對現實。
大學的氣氛自由開放，有很多著名教授，但要求也高。雖然他在香港是主修英語的，但到了彼邦，才發現自己的英語很有限，尤其讀戲劇，對語言要求很高。第一堂表演課輪到他上台時，人家根本聽不懂他講甚麼！心靈受挫，卻反而激起他加倍努力。功夫不負有心人，相當艱難的第一年過去之後，他取得了兩項獎/助學金！之後的兩年不用為學費操心。
第二個學年開始進入實踐階段，有一次學校排練莎士比亞的《王子復仇記》，個子瘦小的他居然獲選中飾演男主角哈姆雷特！又喜又驚！每天大家排練之後，他要特別留下一個小時跟老師磨練英語發音，連續幾個月，很辛苦，但後來的演出是成功的，觀眾對這位東方王子也受落。「感覺很開心。」他說，尤其是作為一位亞裔學生。
不過，令他最開心和銘記於心的是，三年級時，他演出蕭伯納的作品《武器與人》(Arms & The Man)並獲頒表演獎後，讀一年級時有位因為他英語不好和亞裔身份反對收他修讀表演的老師，看了演出後即來到他面前，親口向他表示道歉，說自己當初不應該因為膚色存有偏見。
毛俊輝當時很詫異，卻非常欣賞這位老師的勇氣，並認為老師的行動對他日後待人處事影響很大。也讓他領悟到，在一個陌生的環境，人們對你一無所知，不會特別關注你，你一定要努力。所以，他特別感激愛荷華大學給予的機會和信心。
懷着尋根之心返港 在學生身上找到愛
第二點是學成之後返港任教。1985年，香港演藝學院成立不久，他獲聘為表演系系主任。在美國學習、生活17年後，他懷着尋根之心，回到自己的成長地。初時很不習慣，說了十多年英語，廣東話都生疏了，生活環境也很不同，而且，早年認識的朋友不少也移民了，有段時間感到落寞。惟一群充滿活力的年輕學生激起了他的興致。
由於戲劇的職業使然，他喜歡觀察人、研究人，「戲劇是講人的故事，更要演繹不同的人。」他說，又在觀察中發現，上世紀八十年代的年輕學生比自己當年讀浸會時的同學精靈、鬼馬得多，而且大膽，敢於想像。學生們的好學和熱情也令他感到溫暖，「學生對我的執着、脾氣和喜惡很包容，我在他們身上找到一份愛。」他說，這點很重要，促使他留下，繼續教下去。
第三點主要講他在本土戲劇創作上的探索，尤其是作為香港話劇團藝術總監兼導演時期。創作人都喜歡嘗試不同類型的戲，毛俊輝亦然，並在香港的天空下踐行了。他特別分享改編自張愛玲名作的《新傾城之戀》的經驗，在這齣當年重演多次的文學名著改編話劇中，他保留了小說中很多精采的對白，卻同時借助了百老匯音樂劇的一些手法，安排了由劉雅麗飾演一個身份抽離的「歌者/說書人」角色，間接以今日的眼光批判張愛玲的舊觀點。令這齣舊作新戲充滿時代感。
憶述《新傾城之戀》 為蘇玉華抱不平
2002年，他特別邀請當年香港話劇團幾位台柱謝君豪、蘇玉華和劉雅麗「回娘家」，師生合作，令《新傾城之戀》在香港文化中心首演時大受歡迎；2005年，他再推出新版到上海演出，梁家輝取代了謝君豪飾演范柳源，同樣轟動，三位主要演員都入圍當年上海白玉蘭獎，包括梁家輝排最佳男主角榜首、蘇玉華獲最佳女主角提名、劉雅麗得最佳女配角獎。該劇接着受邀到北京展演和到美國、加拿大巡迴演出。
在座談會上，毛俊輝情不自禁地為飾演女主角白流蘇的蘇玉華抱不平，認為她應該得獎。他透露在北京演出期間，有人對他說：「看到蘇玉華在劇中穿的旗袍，才知道旗袍是這麼穿的。」他甚至不避嫌地說，這齣戲當時演出很轟動，獲不少讚譽，如果蘇玉華也拿走了女主角獎，就不得了啦，所以，「要讓一讓，最後頒給了一位資深演員。」話音剛落，他和聽眾都大笑起來。
毛俊輝還披露，在北京演出初時有些擔心，因為北京不像香港、上海和美加，很多人懂廣東話，演出過程中觀眾會為一些精采台詞或表演即時鼓掌，但在北京演出第一場時，台下沒甚麼反應，他正擔心是否觀眾聽不明白廣東話，有語言隔閡，起不了共鳴。然而，到了謝幕時，掌聲如雷響起，他終於鬆了一口氣……
毛俊輝說，從這齣粵語舞台劇在不同地區演出的受歡迎程度，反映只要用心製作，表演有特色，是可以突破語言障礙的。他同時認為，這是香港戲劇工作者共同努力的成果，也應該是今後要努力的方向：追求舞台上的獨特性。
身患重病堅持工作 同僚打氣增生命力
值得一提的是，在整個分享過程中，不但令人感受到毛俊輝對戲劇的熱愛和堅持，更看到他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無論是早年在美國求學初期被人看不起所激起的奮發精神，還是返港執教後擅於看到別人身上的亮點，特別是他身患重病時。
在答問環節回應聽眾提問時，毛俊輝透露了一段令人感動的往事：當人們為《新傾城之戀》演出成功拍掌叫好時，原來在排練這齣作品期間，身兼導演的他發現自己患上了癌症，並吐血，病情相當危急，除了需要立即動手術外，還要接受近十個月的化療。「是淋巴癌，正在擴散，要把整個胃切除。」
心情自然很沮喪，但他感謝香港話劇團的支持，表態排練和演出繼續，並遷就他的治療時間，給予他強大的生命力。「我記得在演出最後一場時，我的身體仍然很虛弱，話劇團同僚特別安排我在控制室內看一段演出。」
在化療期間，時值「沙士」病毒襲港，市民情緒低迷，政府希望做一些事，為港人打氣，他又欣然接受了委約，擔任由政府資助的三大劇團──話劇團、舞蹈團和中樂團攜手合作的大型音樂劇《酸酸甜甜香港地》總導演，當時，大家都為他打氣，包括兩位音樂大師黃霑(已故)和顧嘉煇，甚至戴着口罩在他家開會……
回首往事感恩不盡 門生捧場掌聲不斷
在大約一個小時的座談會上，桃李滿天下的一代大師帶着謙卑和感恩地分享往事，並坦率地跟聽眾互動，笑語掌聲不斷。出席者中有不少他在香港演藝學院任教時的學生和戲行徒弟，包括演員謝君豪、劉雅麗，粵劇界的王志良、林穎施及江俊傑，香港藝術節行政總監何嘉坤、節目副總監蘇國雲，聯合出版集團副總裁李家駒，以及出版社三聯書店代表。
毛俊輝作為中國戲劇家協會顧問兼香港文聯資深成員，香港文聯常務副會長霍啟剛、秘書長彭婕、資深會員兼香港話劇團前行政總監陳健彬等也專門出席。
逾半世紀以來，他不但創作了大量作品和培養出眾多人才，近年更致力於推動大眾戲劇，「毛俊輝」三字也成為香港戲劇界一張閃爍的名片，事跡、成就有目共睹，他對本土藝壇的貢獻也由一系列榮譽獎項得以體現。但由他親自娓娓道來，卻是難得的第一手經驗，這本大約230頁的傳記記錄的不但是他個人的成長軌跡、成功經驗，也是香港戲劇發展的縮影，充滿可讀性，並具文獻價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