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掌故】香港原来有过“笞刑”? 从柯士甸开赌政策谈起
柯士甸道在九龙尖沙咀区,是弥敦道上一条主要的横路,这条街道以柯士甸命名,不用说,这位柯士甸也是香港早期知名人物。
柯士甸全名是 J. G. Austin,他是麦当奴任港督时期的辅政司,约于1868至1871年间,执行麦当奴的各项政策。
辅政司向来是执行港督政策的高官。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本港官方译名仍用辅政司之名,但之后改称布政司,据说是有布政于民的意思。这也说明了这官职是执行总督政策的。
麦当奴任港督时期最重要的政策是大开赌禁,因此柯士甸也就是执行开赌政策的一位辅政司。实际上,是他负责实行开赌的。
1867年5月22日,立法局举行会议,当时有位议员域陶提议设法压止赌风,因为当时香港上中环和湾仔一带大街小巷赌馆林立,而这些赌馆都是由警方包庇的。麦当奴也认为有必要对付这种不合法的赌博。
到了同年6月17日,港府在立法局提出的《维持社会秩序及风化条例》,获得全体通过。这条例原意是对社会秩序和风俗习惯予以维持,想不到却成了大开赌禁的法律依据。因为该法例第十八条规定,赋予总督开赌之权。
原来《维持社会秩序及风化条例》第十八条的条文大意是说:本港地方赌博盛行,影响社会秩序及风化极大,兹为取缔及逐步实施禁止起见,特授权总督随时制立规则厉行禁绝之,或取有效方法加以限制及管理。就是说,只要总督认为哪一种方法可以管制赌博,就有权制立规则管理。麦当奴认为招商承办赌馆是最有效的方法,于是就招商承办赌馆了。
该条例于1867年7月1日实行,6月17日立法局通过条例后,政府就发表通告,招商承饷开赌,开标地点在政府合署举行,当时共有十二家赌馆开投,得銄银十万元。
当时由香港政府主持的承饷开赌政策,十二家赌馆分布于西营盘、荷李活道、皇后大道中、机利文旧街、湾仔大道东。营业时间每日由上午六时起至深夜止。这些赌馆全部是摊馆,承饷期是一年,即一年之后,再次开投。
社会风气因开赌败坏
赌博危害社会的道理,人所共知,公开承饷开赌怎能维持社会秩序与风化呢?故此当时很多人反对这种政策,首先由教会人士上书给辅政司柯士甸,提出反对。但柯士甸只是执行总督政策而已,这封信由他交给麦当奴,让麦当奴答复他们。麦当奴说,此举已肃清了警察内部的贪污,成绩甚好,而且又增加了税收。
香港社会人士反对开赌无效,只好到英国去活动,在英国运用舆论压力,制止麦当奴的开赌政策。但初期成绩很差,无法马上产生影响力。麦当奴的开赌政策不变。
由于开赌,社会风气败坏,到了1868年,拐卖儿童之风甚盛,而迫良为娼之风更盛。拐卖儿童与迫良为娼表面上似是两件事,但其实都是同一类不法之徒所为,而且都和赌博有关。
输光了的赌仔,为了翻本,又因连养妻活儿的钱都输光了,就只好卖儿卖女,甚至把老婆也卖给娼寮,这是常有的事。而平日不务正业的流氓们,因赌输光,去偷去抢固然不少,但沦为拐匪,专门拐带儿童亦不少。
当时香港还未有法例禁止买奴育婢的,有钱人认为买个男童来作小厮,买个女童作婢女,是十分便宜的事,因为一次付出一笔钱,这小厮和婢女,就可为自己服役十几二十年。婢女到长大成人后,嫁给人家作妾,或卖给鸨母当娼,还可以索回一笔米饭钱。至于小厮长大,劳动力强,便可以做更多的工作,一直做到老。
当时社会人士指出拐卖儿童与迫良为娼之风,实际上是由公开赌博之后刮起的,故要求禁赌。但麦当奴认为不是,柯士甸亦予以否认。
柯士甸认为拐卖儿童等罪恶活动,和公开赌博并无关系。他认为没有公开赌博,也有这类活动的,是以他主张加强刑罚,来戢止拐风。因此他在1868年8月24日,在立法局提出加重刑罚的法例,主张对付那些犯有拐带罪、迫良为娼罪、劫窃罪等的犯人,除判监禁外,还得处以笞刑。
笞刑本是中国古已有之的刑罚。但中国的笞刑,是用籐条或木棍打在犯人屁股上的刑罚。而香港的笞刑,并非用木棍或籐条鞭打,而是用一种叫做“猫爪”的刑具来鞭打的。这种“猫爪”是用幼籐编织成一条绳状的鞭子,但那鞭子的尖端,却有一个像猫爪似的籐织小圆球。而这条籐织的鞭子,据说是浸过药水的,只要鞭子抽下去,就算肌肉坚实如铁,也要立即开花,而且势必会痛苦不堪。
据说自柯士甸任辅政司那时开始,一百年来,没有一个犯人可以一次挨得起三下这种“猫爪”的笞刑。即使是练过武功的硬汉,极其量只能挨两下,普通人一鞭就痛极不省人事的了。可见这种笞刑的酷烈。
当时柯士甸以为通过了《笞刑条例》就可以阻吓拐风和娼风。他诚恐人们不知道,还发出一张通告,在香港主要的街道上张贴公布周知。柯士甸加重笞刑对付拐匪的布告,全文如下:
“为出示布告事,照得近来香港及所属地方,诱掳拐带盗卖孩童之事,时有所闻,非严加惩治,不足以惩奸邪,用制定刑律一款,凡成立拐掳罪者,除适用本法规定刑罚外,得兼施用笞刑(妇犯除外)。倘有知情首告,或作线报,或出任指供,或引拿归案者,一经讯决定案者,即奖给赏金二十元。此布。奉督宪谕。辅政司柯士甸。香港一八六八年八月二十四日示。”
香港早期的政府公告,都是由翻译们用中文译成,而公告的形式,亦与当时满清官厅的公文程式相似,是以文中有“照得”及“此布”等字眼。从这份文件中,我们看得出,本港的笞刑,就是由柯士甸开始的。
由于笞刑不能施于妇女,而拐带男女儿童的行径,实际上多由三姑六婆之流出面活动,是以虽加重笞刑,亦不能戢止拐风。
当时不少有识之士,都指出社会风气如此败坏,实由那条《维持社会秩序及风化条例》所做成。因为该条例是借维持社会秩序为名,行开赌之实,如果不立即禁止赌博,任其立什么严刑峻法,也是无济于事的。但可惜执行麦当奴政策的柯士甸,对这些评论,充耳不闻。
当时伍廷芳是华人中反对开赌最力的一人,他联合西商会同人,上书港府,要求立即禁止赌博。西商会的请愿书,内容大意说:自公开赌博以来,本港商务大受影响。因为各江客商,通常是将土产运来香港出售之后,购回洋货运返内地。惟自从开赌以来,各江客商沽出土货之后,尽行将款输去,以致无法贩运洋货,影响洋货滞销,故请求政府立即禁赌。
可是麦当奴仍一意孤行,他叫柯士甸回复西商会,说商务并无重大影响,目前洋货滞销,是中国方面经济不景,与开赌无关。又说自开赌之后,社会秩序并无不妥之处。总之,依然是打官腔,继续执行开赌政策。
不料1867年7月23日,香港政府接到英国殖民地部的训令,说香港的娼妓问题,十分严重。因为很多驻港英军在调回英国之后,发现普遍都染上花柳病,故军部认为,香港的娼妓是传播花柳病毒的罪人,为了保护英国军人的健康计,必须设法管理娼妓。当时为解决事态,柯士甸亦与港督麦当奴想办法应付。
熟悉社会一般情况的人,都知道黄赌毒是连体共生的怪物,既然公开赌博,娼妓必然也跟着多起来。但是柯士甸却装做完全不知黄赌毒的相互关系,他不禁赌,却只想办法应付花柳病。
殖民地部的训令,既没有叫他禁赌,也未叫他禁娼,只是令他设法防止花柳病传染。因此,他和麦当奴只针对应付花柳病的传染这件事。
查本港在1857年11月已颁布《检验花柳传染病条例》,既然要对付这种传染病,最佳的办法就是加强这一条例。因此,在稍后时间,便重订这条条例,对于妓女,实行验身。
把花柳病看成是妓女原发性的病症,是早期很多海洋国家通行的观点,他们认为男人染花柳病,是由妓女传染而来的。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很多洁白无瑕的妓女,会从嫖客身上染上花柳病。重订的条例,规定妓女必须按时检查身体,如果验出有性病,就不准接客,直到医好为止,但却没有规定嫖客也要验身。
像这样的对付花柳传染病,当然不会收效,但柯士甸只当例行公事,不管是否有效,他和麦当奴全心全意照顾著那些摊馆,只要顶头上司不认为花柳传染病与开赌有关,天大的事情都可以想办法应付过去。
决意开赌的原因
麦当奴和柯士甸把开赌看得如此重要,那是有理由的。在当时,全年政费只是几十万元,而赌饷的收入,一年就有十万元,占总开支的八分之一左右,这是新开的税源,可以用这笔钱办很多事,故此他们全心全意维护开赌政策。
开赌一直维持到1870年,当时英国下议院已有很多议员攻击香港的开赌政策,麦当奴于4月请假返英,仍准备对来自国会这一股压力作最后反击,企图继续开赌,但他枉此一行。
原来1870年初,当任香港按察司史美尔在审讯多宗案件时,曾当庭指摘政府公开赌博引致犯罪纪录上升,其中多宗是赌馆典质赃物,又有劫匪和窃匪供出赃物押在赌馆内。这些资料,都被西商会集中起来,寄到英国去,作为攻击开赌政策的主要论据。
麦当奴返英时间很长,由1870年4月回去,到1871年1月还未回来,这期间由柯士甸代行一切政务。港人深信麦当奴不会回任,开赌政策会取消了。
但是每年的1月份是开投赌饷的时候,大家注目今年会不会再开投赌饷。不料1月13日,柯士甸再宣布开投是年的赌饷,令港人大为惊震。
1871年的全港赌饷,由何亚锡用显南行名义投得,每间赌馆出到15,800元的高价,比上年的13,300元,高出2,500元。合共十二家赌馆,合饷银189,600元,较最初的每年十万元,增加了89,600元。不过,这是最后的一次赌饷,因为反对开赌的浪潮,使在英国的麦当奴也无法招架。
1871年12月,麦当奴才回任,他回来时,就叫柯士甸发布通告,宣布明年1月20日,正式禁止赌博,亦即取消他的开赌政策。柯士甸于1872年1月30日,发出布告,说明禁赌的原因。他不说因港人强烈反对开赌促成,也不说开赌造成社会不安,反说开赌使社会治安改进,因此不必开赌了。告示如下:
“辅政司柯,为布告事,案奉总督令开禁止赌博。查本港地方前经政府核准承商领牌开设赌馆,其目的为防止警察索贿及制裁资匪免使滋蔓,四年以来,著有成效。外商仆役资窃雇主财物之事渐见减少,私赌亦久经绝迹,近来地方治安,社会秩序,均大有进步。故由本月二十日起,所有开赌牌照一律宣布取消。嗣后本港九龙及所属乡村地方一切大小赌博,悉行严密查禁。督宪现正筹商善法,务使所有赌博铲草除根,免人民重受其害⋯⋯示文内所谓赌博,其意义包括一切闱姓、白鸽票、花会及其他有彩之赌博。各宜凛遵毋违。特示。一八七二年一月卅日示。”
就这样,香港结束了公开赌博。柯士甸这张告示,充分发挥官样文章的天才。他不说开赌是错误政策,但他又说“免人民重受其害”,真是一篇绝妙的官样文章。
柯士甸道就是以他的名字来命名的。在香港的发展史中,他对香港的贡献就是这几个项目,是否值得如此隆重纪念他,后人自有公论。
1867年时,从尖沙咀到界限街的一大片九龙半岛南部地区,都已划入香港版图。当时弥敦道正在开发,辟成马路,但还未铺上三合土,是一条宽阔的泥土马路。柯士甸道约在1871年左右开辟,当时还未命名。这条路在官涌炮台附近,该处有一条小涌流出海边,这条小涌就是官涌,此路是填平小涌的一部分筑成,建筑目的是为便利军队中的炮车出入。
原来,现时九龙公园整个小山岗,从前是英军的军营所在,在南九龙半岛未划入香港版图前,这个山是清兵的炮台及驻守地,名为官涌炮台。英军既驻守在该处,便要辟路以利军运。柯士甸道的开辟,主要是便利驻军运输。故此该路近弥敦道的一段,现时仍有一处路口通进九龙公园北面地区。这地区现时部分作为地下铁路的办事处,部分则作政府若干部门的办事处,称“柯士甸道政府合署”(编者注:即建于1971年的广东道政府合署,该合署已于2010年12月拆卸,旧址现建成港铁柯士甸站及其上盖物业。),其入口处正是从前通往军营的入口处。
香港的街道命名,多以在开发期间在任官员之名命名,但到正式命名时,该官员多已退休返国。
以上内容节选自鲁金所著《九龙街道故事》。
来源:橙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