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文化論壇」訪談丨何冀平:香港武俠片如何重新奮起?

(香港文聯網按):2023「北京文化論壇」於9月14至15日在北京舉行。本届論壇升格為國家級、國際性論壇,以「傳承·創新·互鑒」為永久主題,以「傳承優秀文化 促進交流合作」為年度主題,致力打造文化建設成果的展示平台、文化建設經驗的交流平台、文化創新發展的合作平台、文明交流互鑒的傳播平台。香港文聯顧問、著名劇作家何冀平應邀出席論壇,並接受中國新聞社(中新社)之「東西問」專欄訪談,就戲劇如何在促進世界文明互鑒中扮演的角色,以及香港在推動中外戲劇交流中發揮的作用,尤其是曾經聲譽卓著的香港武俠片如何繼續發揚光大等表達了觀點。何冀平也是中國文聯全國委員會委員,以及中國作家協會、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下面是訪談摘要:

活躍於香港和內地的著名劇作家何冀平。(何冀平供圖)

中新社:您最早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做編劇,寫完成名作《天下第一樓》後來到香港。北京和香港兩地的文化對您的創作分別有甚麼滋養?

何冀平:我常說,是兩地文化滋養了我的創作。其中,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對劇本和劇作家的重視,給我打下了寫作的堅實基礎。

我在北京人藝寫的第一部話劇是反映香港生活的《好運大廈》。1977年我在中央戲劇學院上大學,暑假父親接我來香港,我簡直看暈了頭:喝第一口可樂,覺得是藥水;喝第一瓶維他奶,覺得是瓊漿玉露。爸爸的好多老朋友特意從台灣過來,父親天天請客吃飯,他們都想了解大陸。我看到很多從來沒見過的人和事,就寫成了劇本。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我從北京再次來到香港。有報紙評論,一個離開了自己鄉土文化的作家還可以做些甚麼呢?我也很疑惑自己能否在一個語言都不通的地方繼續這份職業。

幸運的是,一到香港,銀都機構就請我做編劇。不過,他們不太能接受我的思維。當時是我創作最旺盛的時期,我提供的劇本構想,他們都沒採用,讓我很徬徨。

這時,徐克找到了我。1991年他在香港看了《天下第一樓》,看完後連夜找我,請我寫《新龍門客棧》。從此,我走進了香港影視圈。台灣地區拍《新白娘子傳奇》等幾部電視劇,也找我編劇。後來應香港話劇團之邀,我開始做駐團編劇。從那時到現在,我橫跨電影、話劇、電視劇、戲曲、音樂劇,一直沒有停過。

《天下第一樓》國語版第575場。(受訪者供圖)
《天下第一樓》2022年由香港話劇團演出粵語版。(香港話劇團供圖)

中新社:在香港30餘年,您認為香港影視界有哪些優勢?如何看待香港影視這些年的發展變遷?您認為港片港劇能重新奮起嗎?

何冀平:我加入香港電影界的時候是它最興旺的時期。當時香港的武俠片、動作片,後來還有周星馳的片子,風靡東南亞以至世界。

這些年內地影視界進步很快。反而是香港電影界在二十世紀九十年代興旺後進入衰退,最大的問題是沒有規劃,還有明星老化等原因。荷里活是很有規劃的電影工業,內地也正在走向這樣的製作模式。但香港沒有,這是很遺憾的事。

現在港片在復蘇。香港的影視專業人才有專業精神。我很願意和他們合作,大家溝通很快,作品生成很快。內地和香港一起做的合拍片,香港專業人員也特別受歡迎。

合拍片能夠發揮兩地各自的長處,電影《長津湖》的三位導演中,兩位來自香港。當然合拍片也有分工,《長津湖》香港導演主攻大場面,內地導演就偏重人物戲,各展所長。

2022年6月,電影《長津湖》在香港熱映。(李志華攝)

中新社:您做《新龍門客棧》編劇時,摒棄了以往香港武俠片青山綠水的風格,把故事背景移到西北大漠。為甚麼會有這樣的考慮?您怎麼看待武俠片這類具有鮮明中國文化印記電影的發展前景?

何冀平:原因很多。那是我第一次寫電影劇本,之前自己對武俠(作品)不太了解,徐克給了我很大信心。我找了一本書,一個星期把武俠看明白了。我決定不在刀槍劍戟上下功夫,而是在我的長項——人物塑造上下功夫。

另外,選擇西北大漠與我在陝北下鄉的經歷也有關係。我的父親原是李宗仁的下屬,很早去了香港,我從小就受到家庭出身的歧視。但我到陝北後發現沒人在乎我父親在海內還是海外,我找到了自信,開始寫劇本、排演戲劇給鄉民看。有一次演到一半,油燈被風吹滅了,老百姓就拿出過年才捨得用的、有燈罩的馬燈,掛一排,就接着演下去。可以說是貧瘠的黃土地給了我自立為生的能力。

於是,我就把故事背景換到大漠荒沙,在一個「三不管」的地方,一個黑店裡邊出了「金鑲玉」這樣的人物,展現她和其他人物的關係,整個戲就活了。

雖然現在的技術可以把武俠片做到「飛天走地、絢麗多姿」,但我認為劇本的中心思想最為重要。一部片子可以救活一個行業,但要拍得好才行。「拍得好」指的是中心意念和思想。香港武俠片要走出一條新路,就要思考應在現代人心中樹立怎樣的俠義精神。

老百姓想看有思索、能共通的文藝作品。這個任務在編導、主創身上,我們的責任很大,不能輕易放過自己。輕易放過自己,我可以接很多活。但我不這樣想,我想做一部就要留下一部。

寧夏西北影視城,《新龍門客棧》電影拍攝場景地。(任海霞攝)

中新社:您的話劇《德齡與慈禧》提供了以西方文化看晚清宮廷的視角。當時是甚麼給您提供了創作靈感?您的其他作品中是否也有中西文化交融痕跡?

何冀平:我很早就想寫德齡,但找不到中心點,就放了很久。1997年香港話劇團請我去做駐團編劇,我突然找到了主題——我希望德齡像一股清風,吹進重門深鎖的紫禁城。我想,香港中西薈萃,應該發揮它的作用。

《德齡與慈禧》呈現的是兩個女人,一高一低、一尊一卑、一老一幼、一中一西,她們碰撞出來的火花和矛盾就是戲劇。這個戲常演常旺,疫情前,《德齡與慈禧》的門票創造過兩秒售罄的紀錄。

我的作品可能都有中西文化交融的因素,只不過表現形式不同。比如《天下第一樓》,韓國企業的CEO也去看。他們看的是中國的企業管理,當然我寫的時候並沒有想要體現這一點。

《德齡與慈禧》2008年在香港首演時的劇照。(香港話劇團供圖)

中新社:借小人物呈現大歷史是您的創作特點。您如何理解小人物和大人物對歷史的不同推動力?大多數湮沒無名的小人物,如何在大歷史中體現「存在感」?

何冀平:在我看來,創作戲劇人物的感情要和觀眾有共通,領袖人物和小人物沒有根本性區別。我兩次寫毛澤東,一部是電影《決勝時刻》,一部是京劇《風華正茂》,效果都很好。

京劇《風華正茂》裡,我寫了24歲的毛澤東,他為理想上下求索,他衝動、活躍,對親人、愛人、師長的感情,這些年輕觀眾很喜歡;《決勝時刻》講的是毛澤東在雙清別墅籌劃建立新中國,指揮渡江戰役。如果我寫毛澤東整天開會,觀眾看著就沒意思。所以,我通過寫三個年輕人與毛澤東的關係,帶出這些大歷史。

作為劇作家,我寫歷史劇是要演繹歷史的精神。我從人性的角度寫《德齡與慈禧》,思考慈禧這樣的掌權者怎樣接受德齡帶來的新鮮事物和思想,我要表現德齡,而不是慈禧。有人建議把劇名改成《慈禧與德齡》,我說不行,是《德齡與慈禧》。

我們都是大歷史中的小人物。香港「修例風波」時期,我不知道香港將來會變得怎麼樣。終於香港還是重新走回自己的軌道。我認為香港人是有拼搏精神的,打不死、壓不垮,這種精神是任何挫折都磨滅不了的。

何冀平(右)在電影拍攝現場。(受訪者供圖)

中新社:「十四五」規劃提出,支持香港發展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您認為香港在促進中外戲劇交流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怎樣推動香港成為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文化藝術交流中心?

何冀平:國家把香港定位為中外文化藝術交流中心,我覺得很有眼光。香港有人才,但缺統籌。我一直建議特區政府成立一個機構來統籌戲劇和影視發展。2003年「非典」期間,特區政府希望三大藝團(香港中樂團、香港舞蹈團、香港話劇團)共同做一部音樂劇鼓舞人心。當時我是編劇,作詞是黃霑,作曲是顧嘉輝,導演是毛俊輝,三大藝團200多人參與,製作了音樂劇《酸酸甜甜香港地》,效果非常好。

香港在中外戲劇交流中還發揮著橋樑作用。有國際藝術策劃集團把香港的舞蹈介紹出去,香港中樂團、香港管弦樂團也把香港的曲目帶到世界巡演,香港話劇團的粵語版《天下第一樓》明年將在內地巡演,並將受邀去新加坡演出。

音樂劇《酸酸甜甜香港地》2003年在香港演出時的劇照。(香港話劇團供圖)

我的職責是通過作品、作品中的精神去打動人。《酸酸甜甜香港地》感動了好多人,因為它寫的是香港人在重壓下不屈服的精神。這種精神是有代表性的,我們的作品就是要將它展示出來。藝術反映的道理要有共通性,才有價值和生命力。

受訪者簡介

何冀平,中央戲劇學院戲文系畢業,曾任北京人民藝術劇院編劇,香港話劇團駐團編劇。從事話劇、電影、電視劇、音樂劇、戲曲劇本創作。代表作品包括:話劇《天下第一樓》《德齡與慈禧》;電影《新龍門客棧》《明月幾時有》《邪不壓正》;電視劇《新白娘子傳奇》《天下第一樓》;戲曲《曙色紫禁城》;音樂劇《酸酸甜甜香港地》。部分作品被收入《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精選》,教育部中學教材、語文教材拓展書系,香港中學教材。曾獲首屆文華(文學)獎,全國優秀劇本曹禺獎等獎項。

何冀平。

來源:中國新聞網(記者戴夢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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